我老家邻居二哥的二女儿叶子，跟我关系好。

她临死之前，我去医院看她，她母亲撇着嘴对我说，“亏你还惦记着她，这么个不长脸的玩意儿！”

她那么大的声音，那种特厌恶的表情，那副夸张的做派，恨不得满屋子人都知道她女儿做了什么磕碜事儿。

但叶子仿佛没听见没看见一样，她清瘦的样子，无力的手，凹陷的大眼睛……都努力对我做出笑容。

然后悄悄对我说：“老姑，我想家了。我想回老家，就像小时候那样……”

两天以后的晚上，十点多钟。我正开着车，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。突然感觉心里一酸，整个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。

我知道是叶子走了，但我没有打电话去问，我知道她的亲人也不会通知我，他们对她的冷漠我早有体会。

——叶子小时候常跟我一起呆着，夏天坐在院子里，看书写字。她母亲每次看见都会说，“跟老姑好好学，将来当大学生！”

但是叶子的母亲喜欢打麻将，在家里设局，每天都有两三桌客人。

叶子的父亲整天病歪歪的，干不动活，说是身上有什么东西折腾他。后来就“出马”给人看病，据说还挺灵验。于是家里整天人来人往的，特别热闹。

叶子也就不爱读书了，她喜欢穿漂亮衣服，擦化妆品。有一天，特意穿了一条粉色长裙，和一双白色高跟鞋来给我看。

她说一个找她爸看病的大爷说她可以当模特，既能出名还能挣钱，然后就走“猫步”给我看。

后来她就不念书了（初中二年），紧接着，一年以后就跟那大爷的儿子搞了对象。

那大爷有钱，儿子当时在某部队服兵役，但一年到头在家的时候多，据说就是为有个体面的工作。

但是大爷的儿子脾气不太好，还好喝酒。平时不喝酒时宠着叶子，喝醉了就打叶子，酒醒了又下跪求原谅。

有一回半夜，叶子跑回来，说是给打够呛。但第二天她母亲就把她送回去了，人们背后议论说她母亲贪财，也不管闺女的死活。

又过了一年多，就听说叶子跑了，好像是被谁带走的，去某个大城市的高档娱乐场所工作。

接下来不久，叶子就开始挣钱了，而且挣得很多。她母亲便拿着她的照片到处炫耀，说跟她合作的都是外国人，都是有钱人。

照片上确实都是叶子和外国人一起喝咖啡，打球，骑马……的内容。“哎呀妈呀，人家都赌球赌马，咱们也不懂，就像电视里那种生活……”叶子母亲非常骄傲地跟大家说。

然后，叶子家就变得越来越富裕。首先是盖起二层小楼，大闺女搬过来照顾父母，虽然父母刚刚五十岁。

叶子每个月还定时给父母生活费，给姐姐辛苦费，姐姐的衣服鞋子包包也都是叶子给买。姐姐儿子的玩具都是特高级的，七八千块钱的“跑车”，就在农村的土路上横冲直撞，别人家的孩子谁都没有……

有一次我放假回家，正赶上叶子回来。她特意跑来看我，买了一堆啤酒，还是坐在院子里。一边抽烟一边喝酒，半天也不说话。

后来突然说自己累心，想回家来，我说那就回来吧。她便说：“老姑，你说我回来能干啥？”

我想起多年前她穿新衣服擦化妆品的样子，就说，“你可以开服装店，或者美容院都行啊！”

她沉思了一下，又说：“我妈说做买卖操心，还不如这样呢！”……

又过了几年，叶子在城里给父母买了一户别墅区的房子，也是二层小楼，独门独院的那种。

那时候她的姐姐和姐夫离婚了，姐姐就带着孩子和父母一起搬到城里，开了个棋牌室，每天还是打麻将。

然后叶子也回来，在市内买了一家挺大的婚纱影楼，又在商业街繁华地段的大商场租了个店铺，卖高档服装。

不久以后，叶子搞了个对象，俩人处了一年多，买房子准备结婚时，男方突然要求把房子写上自己名字。

叶子不同意（婚房是她买的），男人就揭了她老底。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，没有钱谁会跟你啊……”俩人便分了。

那以后叶子没再搞对象，就只交男朋友。但生意经营得不错，钱也没少挣，父母和姐姐、外甥还是都由她供养着。

她的母亲逢人便说叶子能干，又孝顺，是她的骄傲……

但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年，叶子突然得了宫颈癌，而且一发现就是晚期。

刚开始她做手术，到权威医院去治疗，后来没治好。病情越来越严重，阴道流血不止，排尿困难，浑身发热……整个人瘦得皮包着骨头，几乎没有了人样子！

母亲拿着她的存折就开始不耐烦，觉着再治疗毫无意义，到后来也是人财两空的下场。

于是就话里话外的刺激她，住院时也不肯给她找单间病房。也不肯好好照顾她，也不肯给她请护工。还经常念叨说，“人这一辈子就是命，该着井死河死不了，所以就面对现实吧！”

然后就说没钱了，让她出院回家养着。叶子提议把自己的影楼和店铺卖掉，母亲和姐姐留了好些钱，只对她说着急用钱，赔了好多，不然卖不掉。

叶子心里明白，嘴上争辩了几句，母亲便沉了脸，“你有钱不给我们花，也是养小白脸。”然后还骂她“不嫌磕碜”。又跟同病房的病友说，“这辈子养活这么个玩意儿，丢死人了！”……等等。

叶子勉强住了两个月院，每天都受着母亲和姐姐的白眼，和她们直接或间接的侮辱……

但最后总算按照她的心愿，把她抬回老家，放在一块旧门板上……据说叶子又折腾了两天才咽气。

然后有个亲戚去参加葬礼回来说，看了叶子最后一眼吓了个半死。因为叶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舌头吐出半条耷拉着……

她说叶子一定是还没咽气就被他们蒙上了脸……我想叶子大概是死不瞑目的！

后来听几个熟人说起她的事，说她的母亲和姐姐不乐意提起她。她们觉得她丢脸，无耻，活该，说她不配做她们的亲人……等等，言词极其激烈！

——其实究竟谁无耻大家心里都明白，只是她们无耻到根本看不见自己无耻的样子！